上周的两篇“《伤寒论》两线解”,又让我想起一些人和事儿。
关于“转愈”,本号以前写过多篇,但估计能引起共鸣的不多,因为很少有人经历过,确切地说是记得自己经历过,诸多“达表”伴随的症状与感受。
我还曾专门写过一篇文章来鼓励有缘的读者,平时多多记录自己点滴的身心感受,尤其是那些自己暂时不知是为何的异常症状与感受。
对个别朋友我也会这么鼓励,当然真能去做到的寥寥无几。表面看起来是时间的问题,其实背后是没意识到这有多重要的问题。
不过,仲景有几条条文,让我想起了一位坚持“大量记录自己”的朋友。现在不是有不少博主都在鼓励“一定要大量记录自己”么,哈~
另外同时记起的,还有朱丹溪的一则医案。
记得我在获知的第一时间,无论是那位朋友与我分享的时候,还是第一次读到丹溪那则医案的时候,我都只是有些感觉,而未能完全清晰。而仲景不但帮助我完成了最终的解读,还助我联系起了古今。
朋友的事儿是这样的…
她有段时间连续好几个月一直在调理自己,忽而有一天发现,每天早上醒来时,右手手掌都是肿的,但并没有心脏不舒服或其它明显不舒服的地方。
这样每天一早醒来时伴随手肿,大约持续了两三周。她以为可能是睡觉时压到手臂了,或是与手臂放置的位置有关系。也就没太当回事儿,白天有空时偶尔会用刮痧板,刮一下右手手臂内外。
但你要说完全没有其它明显不舒服的地方,倒也并不确切,因为偶有半夜会觉手指间发痒而抓绕一阵,主要是无名指与小指之间。
她后来还发现右侧的面颊按上去比较疼痛,牙齿若是咬到硬物也会明显疼痛。但如果不咬特别的东西,或是不对其按压,就几乎感受不到疼痛,所以她也是在发生右手水肿之后的某天,无意中发现自己还有面颊牙齿疼痛的问题。
以上这些症状,彼此之间会存在联系么?
在水肿持续了将近三周后的某天夜里,在躺下去之前,她先是出现了哈欠与眼泪不断的异常表现。
等到过了好一阵子,前状停罢之后,又开始喷嚏、鼻涕、发热、汗出…同时还有恶寒。
以上反复了好几论,直到在凌晨三点左右时,突然感觉到额头右上侧,足少阳经脉上的头临泣穴与阳白穴之间(这是她后来按图比对出来的)的皮肤,开始有肿胀感,且慢慢伴随有“破土欲出”的感觉。
这跟以前被毒蚊子叮咬后开始发包的感觉有点相似,但不同的是,没有叮咬点也没有那种蚊虫叮咬后的痒感。只有明显的胀感。
等过了一会儿后,手摸上去发现,竟然长出了一个直径约两三厘米的包,且越来越高出皮肤表面。
在以上整个“破土而出”的过程中,最明显的就是寒热往来,以及额头局部的肿胀感。
于是她赶紧下床去取来了小温灸盒,点上小艾柱,开始定点温敷右额的发包处,想助力一把“破土”,如东垣治元好问的脑疽似的。
也是很神奇,明明身体发热,但温灸盒一放置在额头肿胀处,人就立马感觉舒服许多。同时,伴随的恶寒开始减轻,发包处的胀感也开始缓解了。
前后大约温灸了近一个小时,在取下温灸盒之后,她就重新入睡了。
右手肿,右手无名指小指间痒,右面颊痛,右侧牙齿痛,右额头发包伴随寒热往来…
你说这些之间会有紧密的关联么?
第二天醒来时,她说第一时间看了下右手掌,天哪~~~果然没有再肿!白天她还对“包子”刺了好几针,刺络后留罐了一会儿。
右脸按上去也只剩下非常轻微的疼感了。
且右手掌与右脸颊右边牙齿,在之后三五天里,只有过一两次轻微的水肿与疼痛,然后就完全彻底的消失在她个人的记录里了。
喷嚏、寒热、汗出,这些在我以前写的“转愈”文章里,算是比较常见的表现,所以当她与我分享的时候,我表示能确定这是“转愈”的好现象。
但皮肤的表现却不是那么的典型,因为一般来说,以发疹子为多。这发出一个肿包来,还是非常少见的。另外,同时伴随的面颊与牙齿疼痛,也不太容易将其识别为“转愈”的信号。
当然我当时想的更多的是,她的例子里有哪些我可以借鉴并衍伸的地方。比如她有哪些处理到位的地方,又有哪些不当之处或者说可以更早更主动的介入之处?等等。
但随着今年以来一路深入介绍《内经》《伤寒论》《脾胃论》,尤其是最近几篇让我重新想起她的案例,我便开始多了一些解读的角度。
首先,我将她的右手-右侧面颊-右侧牙齿-右侧额头,给连线了起来,发现这应该主要就是少阳经脉的问题。尽管面颊与牙齿主要是阳明经的分野,但少阳经过耳前,多多少少会被波及到。
再联系她在发包前后所有的症状,我们就可以推理出:
少阳经脉(为主)随着气机的转畅,原本卫气不那么畅行,现在开始准备要全面夺回领地,恢复该经脉上某条路线的通行。
但这恢复并非是轻松一帆风顺的,由于长时间不在其位,该路线必然已杂草丛生,血脉凝滞。在获得彻底重新通行之前,少不了要争斗一番。
欲通行夺回领地的卫气vs.经脉中的瘀血结滞,两线互争。
这一争起来,首先比较常见的明显的表现就是疼痛,这是她面颊牙齿疼痛的主要原因。
而右手掌的水肿,用古人的文字来作支撑的话,正是仲景在《伤寒论》第一章“辨脉法第一”篇的最后内容:
“若脉和,其人大烦,目重,脸内际黄者,此欲解也。”
我将其解释为,是卫气重新达表时,将滞留于经脉深处的“湿气”带到了皮肤腠理间,参《通讲《伤寒论》之两线内容4【辨脉法第一】》之【068】条。
疼痛是两线之争,水肿既是湿气达表,背后也是卫气达表。
但以上还差了最后一口气。
这口气就是【047】条写着的:
“诸脉浮数,当发热,而洒淅恶寒,若有痛处,饮食如常者,蓄积有脓也。”
参《通讲《伤寒论》之两线内容3【辨脉法第一】》。
脉象浮数,寒热往来,皆是气机欲达表之争象。
到了“这口气”出现时,“达表”也就是临门一脚的事儿。
但,也并非一定必然能成功达表出来…
假如自身不给力的话…又假如外界予以打压的话…
所以我常强调什么来着,即便遇到转愈伴随的达表争象时,你弱不知道该如何正确处理的话,那也可以静观其变,但不能蛮用“一盆冷水”浇上去。
虽说这是“良性循环”,但仍有可能因严重的错误处理而丧命。就比如本系列丹溪某案的病人在转愈时出现了“冒”象,“目上视口噤”,如同仲景笔下“欲解”时伴随的“口噤不能言”,丹溪用的“临门一脚”,正是以手掐病人的人中穴。这一掐下去,病人瞬间就成功达表了,“通体汗如雨”,参《出现了只欠临门一脚的【冒】象,古人是怎么踹出这一脚的?丨丹溪医案3》。
但假如不是按压人中穴,而是见其出现了升逆之象,而径用降行法呢???
结局便是,一命呜呼。
于是,我们就能回过头来,更进一步地理解“郁阳暴伸”了。
本号在两三年前曾介绍过,吴又可在《温疫论》里最重要的医理认知,“郁阳暴伸”。当时可能会读者理解不了,“郁阳暴伸”看起来明明是个气机外达的好事儿啊,其中为什么仍会涉及到死局呢?吴又可写的是,若是“战而不出者,死”,参《郁阳暴伸,另一个吴鞠通未能领会吴又可的点》。
写到了这会儿,咱本篇的主角都还木有登场…
也是因为丹溪的这则医案,一般人不容易理解。本篇前面大段的铺垫都是为了更好地解读,甚至能最终站在医家在处理的当时,尚未料及或明确意识到的高度,来进行俯瞰超越。
在我印象中,第一次阅读到丹溪此案,应该是在通读清初医家沈源的《奇症汇》时。
正如我开头所说的,我当时只是有所感觉,但说不上看得清楚。但自此以后就一直将此案放在心上了,因为感觉其很特别。
丹溪的这位病人是一位三十岁的妇人,因丧子而恸哭。情志哀伤抑郁了半年后,发现自己胸膈间慢慢长出了一块痞结,直至如杯子一般大。
同时,饮食大减,面色发黄带黑,全身虚弱无力,六脉弦细虚涩,傍晚之后还会出现寒热往来。
一直在读本系列的读者应该会有印象,上一篇的主案刚好也是个结滞造成的寒热案。丹溪用的是补气血为主的汤药+针对痰热峻药缓攻的丸药。
那本篇是不是也会这么处理呢?
不会,至少不会用前案的那个丸药,因为本证之虚象的程度要严重得多。
所以丹溪表示,“察其事势已急,(须)补泻兼用”。
对于补&泻,他用的都是李东垣的方子。
仍是【汤+丸】,前者用补中益气汤打底加减,后者直接用东垣“五积门”的痞气丸。这是最近两个月来第二次出现“五积门”的方子了。
我一直都在说,丹溪是最善学东垣的医家,甚至在很多方面还胜过东垣亲炙的弟子。善用五积门里的方子,也是他众多善学东垣的表现之一。
痞气丸针对的是“五积”里的“脾之积”,由一众补气行气通阳利湿等药味组成,其中还有通下极猛的巴豆霜,与东垣的消食大法之第三层级的丸剂结构非常接近,参《李东垣的消食大法。|《内外伤辨惑论》》。
东垣给出的服用法,是从最小量开始,逐渐加大剂量,直至大便出现了“溏”,再重新从最小剂量开始增加,如此循环往复,直至结滞减小了大半,就须立即停药,待其由已经恢复起来的正气,来慢慢消减余下的部分,所谓“大毒之病,十去其六”。
无论是痞气丸的名字,还是具体的药味组成,都可以看出其针对的正是脾胃或足太阴足阳明经脉之经气。一边是助力恢复通行,一边是给结滞以出路,从正反两面来共同重新通开闭结通行不利的经脉。
至于补中益气汤的加减,以我对丹溪的了解,应该还会是比较明确的“上下分消”结构,用本号的话来说会是典型的“四联组”结构。
丹溪要求病人,食前用汤药,食后用丸药。前者可以助力纳食运食,后者可以助力消食,并延长于药物于中焦的停留。
且,汤药的频次要多于丸药,而不是一对一。扶正为主,消导为次。
病人如此服药将近一个月后,每天傍晚之后出现的寒热往来就不再有了,且胃口渐长。而后丹溪令其继续服用【汤+丸】,并且两者一对一,扶正与消导占比相当。
等到第二个月后,忽而有一天晚上,病人“大发寒热”,不停重复着多轮的寒热往来,直至天亮后才热退。
注意哈~以上这句是重要的信号~!
我那位朋友正是在大发寒热之后,少阳经脉终于战出而通,那么丹溪笔下的这位病人后来发生了什么呢?
病人醒来后发现大半年以来的胸中痞块已经完全摸不到了,但到了晚上忽然又出现了新问题,“至晚手足下半节皆肿”。
此案的最关键点就在这里~!
我们来看哈,前一夜病人的“两线”气机大战了好几个回合,一直战到天亮,随着天地之间开始升阳后,才终于获得成功达表。
从这一点来看,病人本身的力量的状态,可以用两个字来形容:够呛~!
所以,这就有可能导致两个可能性出现:一、虽然日出之后寒热罢,但并不是达表,而是战事暂停,正气先行歇息;二、日出后的寒热罢,确实是达表了,但并不算彻底。
从病人第二天醒来后痞结消失来看,显然不是其一;但从后来紧接着出现的手足肿来看,又显然没能一次性彻底达表,显然归于其二。
也就是说,病人在第二天晚上出现的手足肿,其本质相当于第一天晚上出现的大发寒热。
按仲景写的来看,是卫气携带湿气通行至四末的表现,是达表前的征兆之一。
不过我们可以进一步细究下,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症状?
我认为是之前位于阴位的结滞,在被散开并对其进行代谢的过程中,由于代谢没能十分顺畅彻底的完成,因而其中一部分散落的结滞,就滞留在了某条外达的路线中,从而引起了局部的水肿。
但病人不知道啊~~~!
一两天的时间里,又是大发寒热,又是四末水肿,病人估计也是被吓到了,就立马把药给停了。
又过了三五天后,又是经过了一个晚上后,病人手足水肿一下子都消失了。但天亮后,胸中却又重新出现了痞块,只是比以前小一圈。
发生了什么?
我们刚才说了,病人本身的力量比较弱,在药物的加持下,也就勉强“够呛”地完成了一次不太彻底的达表。
而当气机需要助力来完成第二次达表的时候,她竟然全都不给任何助力。
看来,对于“够呛”的体质而言,“静观其变”也是不够的。
于是,已经散佚于外达路线的某些结滞就又重新汇聚起来了。
当然,这次的汇聚,用中医的语言来说,属于较偏于无形的“气结”了,因为其程度与难度都已经大幅度下降了。
她重新来找丹溪,丹溪听其陈述后,处以了“二陈汤加桔梗、白术、枳实”。显然也是认为用汤药行气化痰足矣,不需要再服用消积丸了。
此汤药服用半个月后,病人的痞结就终于彻底消失了,此后没再重新出现过。治疗的第二年,她便顺利生育了一个孩子。
对比我那位朋友与丹溪此案,我们可以看到:
一、在气机彻底夺回领地之前,会发生诸多争象。以寒热为最典型,但也会出现疼痛水肿等诸多非典型症状;
二、在“临门一脚”时,自身能力已经基本到位的人,可以无需助力,静观其变,自行达表;但自身能力较为欠缺的人,恐怕仅仅只是什么都不做,还是不够的,更别说“帮倒忙”了;
三、朋友以温灸法助力经脉之气的通行,令额头肿包畅达出来,是非常正确的处理手法,值得借鉴;而丹溪医案中的病人自行停药,则绝非上策;
四、从马后炮的角度来说,我朋友那案仍可以处理得更好。比如在右手水肿右侧脸颊牙齿疼痛出现之后,而尚未大发寒热之前的两三周里,可以针对性地较为有力到位地处理经过的相关经脉。比如,可借鉴罗天益治张耘夫灸肩井穴那样,取一个或若干穴位进行针灸等。
也就是说,要积极主动地加快转愈,实则也是为了确保最终能顺畅的达表。因为在最终达表之前的数日或数周的时间里,你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。
或许这之间的某天你醒来后发现,右手不再出现水肿了。可遇不可求的转愈就这么擦肩而过了,而你还很可能会以为这是件好事儿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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